【米英】波士顿 Boston(第三十章)
九个月前
2027 年 10 月5 日
弗吉尼亚州
今天,对于情报处长的秘书弗兰克先生来说,本该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。
早上六点起床,在跑步机上运动三十分钟,跟家人共进早餐,换好西装,与妻子亲吻道别。
开车二十分钟,到达位于兰利市的 CIA 总部,向同事们问好,然后走进自己在情报处的办公室,整理上司所需要的文件清单,也许还得多准备几杯茶水或咖啡……
但这平淡普通的日常,却在他打开工作电脑的同时终止了。
“不许动!”
他在看见电脑上满屏幕的黑红色乱码时,感觉到脖颈处的一片冰凉,刚想向保安呼救,就听见身后一个低沉嘶哑的男声响起,
“别费劲了,整栋大楼的通信网络都已经被断掉了。现在,用对讲机联系你的上司,说有人要现在、立刻、马上见他。”
“我需要你的身份,不然——”
“告诉他,我是他‘独立日计划’的好朋友。”
男人在弗兰克拿起对讲机的同时哼笑了一声,从背后抽走了他上身口袋内的身份卡,缓缓移开抵在他脖子上的军用匕首,
“如果他不想我们那些‘肮脏的小秘密’被别人知道的话,就最好跟他的同僚们一起,乖乖地坐在办公室里,跟我来一次完全私密的小谈话。”
弗兰克一字不落地转述完,在上司回应前挂断了对讲机。
他的手迅速伸向抽屉内的枪支,却在同一时刻看见男人转过头,朝他伸出了手——手中正是他的老式M17手枪。
“谢谢。”
男人漂亮地反手收起军刀,向下拽了拽黑色兜帽的边缘,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。
他的动作一气呵成,但弗兰克已经将他的样貌看清了大半。
这个男人年岁估计比自己刚上大学的侄子大不了多少,金发蓝眼,说不出的面熟。
“哦对,你的枪我给你修好了,不用谢。”
男人取出子弹,将手枪扔回到桌面上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
******
“我猜,您不知道整个中情局断网半小时,会造成多大的损失吧?”
情报处长关掉了房间内的所有屏幕,不易察觉地瞥了一眼自己的上司与其他三位同事,屏住呼吸,等待那位“不速之客”开口。
可那人却没有任何回应,只低头搅拌着手里那杯凉透了的黑咖啡。
“先生,何必闹成现在这样?”
他深吸了一口气,继续说着,语气是官方至极的诚恳与顺从,
“咱们本来不是协商得很好吗?您交出我们想要的,销毁我们不那么愿意别人知道的,我们就给您一切自由。”
男人依旧沉默着。
“我们当然没有逼迫您的意思——是为了全世界人民的自由,”
行动处长抬起手掌,捋了下自己用发胶整齐固定着的头发,
“现在,制造原理只掌握在您一人手中,‘精神控制装置’确实可能被误认为是‘洗脑机器’。但,如我们一直所说,只要您愿意将您所掌握的知识再多分享给我们一些,我们一同合作,就跟过去那些年一样;如果我们能将它量产,它就是能促进全世界思想进步的利器:它能让落后地区的人民也接受最高等教育、让最冥顽不化的老古董也赞同我们自由的思想。没错,自由的代价确实——”
“这话你自己相信吗?”
男人打断了他,平静地反问道。
房间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。
“琼斯先生,你到底想要什么?”
角落传来CIA局长的问话。
美/国终于抬起了头来:
“世界都是我的了,你们还想再给我什么?”
他的脸上挂着微笑。
是他从前任上司那里学来的,虚假刻薄的商业假笑。
“您也知道的,只要您配合我们,我们一向都有求必应。”
美/国于是站起身,在会议室内来回踱步:
“乔纳森,”他停下脚步,看着局长说道,“我活得比你曾祖父的曾祖父还久,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?”
“我知道,我们都知道,你已经很累了,”
局长答道,像开导年轻下属一般语重心长,
“这是多么痛苦的一生啊,现在终于有机会迎来最美好、最有意义的终结时刻,我们是真心为你——”
美/国摇了摇头,用食指抵在唇前嘘了一声。
“那好,先生,我们都各退一步。只要您再最后……”
局长自己停下了发言——他看见面前那人不知何时从口袋内掏出了一把手枪。
在美/国的手指伸向扳机的同一瞬间,这个中年男人毫无尊严地举起了双手。他一动都不敢动,只敢惶恐地望着面前青年深蓝色的双眼。
美/国撇了下嘴角,突然调转枪口,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:
“不,这意味着对我而言,你就是个无知的小屁孩;要是我不愿意配合你,你也别想跟我谈条件——”
他的双目含笑,却让屋内其他人的脊背阵阵发冷,
“你永远都猜不透我想要什么。”
“所以,您到底想要什么?我们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拿到你手里的设计稿和实验数据?”
一旁情报处长的话,让美/国狂笑了起来。
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,将手枪扔给一旁战栗不止的局长,毫不在意屋内高官们阴冷的目光,放肆地趴在了会议桌红褐色的桌面上。
“有什么可笑的?我们都是为了巩固自己祖国的国际地位。如果你和我们意见不合,如果你不愿意代表这个国家、不愿意优先这个国家的利益,那你确实该将自己的位置拱手让人。”
局长握紧枪管,才发现这把手枪根本就没有上膛。这让他感觉有些恼火,于是拽了一把自己的领带,直到手背上的青筋毕露。
“那你们是不是也该搞清楚自己的位置?现在是你们在求我——求我能闭上嘴,把剩下的研究成果都交给你们,再自愿清除掉自己的记忆,乖乖滚开不再碍你们的事,”
美/国的笑声停了下来,他的嘴角在瞬间垂下,眼神也跟着黯淡了下来,
“但如果,我就是突然改变主意了,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呢?你们能拿什么威胁我?权利?尊严?自由?我他/妈/的什么都没有,连死都死不了……”
“先生,您该冷静一下。不论您是什么身份,您对咱们国家政府的贡献都非同小可,我们早就承诺过会给您一切,决不会做任何不利于您的事情。”
科技处长试探着说道,他双下巴上的肥肉跟着他的问话一同颤抖。
美/国剧烈的呼吸声骤然停了下来,他冰冷地望了科技处长一眼,而后一拳砸在了桌角。
随着会议桌角木板开裂,一个小指盖大小的扁平金属片掉了下来。
“怎么这么多年了,你们的小把戏还是一点儿都没变?”
美/国弯下腰,拾起落在脚边的监听器,将它拿在手中把玩。
五位官员的面色顿时变得铁青。
刚刚年过五十的科技处长双手哆嗦着,暗自抓紧了椅子的把手。他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,却仍然无法阻止年轻男人一步一步向他靠近。
“长官,”
美/国捏起碎成了两半的监听器,站在离科技处长半步远的地方问道,
“我今天早上在邮件里是怎么和你说的来着?”
“您……”
科技处长仰视着美/国微微眯起的双眼,攥紧了拳头,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停止颤抖,
“您说要见我们。”
“没什么想补充的了吗?”
美/国轻轻用金属芯片尖利的边角,摩擦着科技处长腮帮子上没刮干净的胡青,直到中年人的汗液顺着额角淌下。
“必须今天…秘密的……”
科技处长补充完,在美/国收回手的同时,瘫倒在了座椅上。
“我们也是迫不得已,”
局长在美/国走过自己身边时再次开口。他的声若洪钟,但眼神却飘忽不已,
“是总统先生的指令,现在是特殊时期,我们必须考虑如果英/国——”
“我没找到英/国。”
“是吗?我很为您感到抱歉。”
局长暗舒了一口气,语气很是敷衍。
他回想起一个月前的那个清晨,公投结果刚统计出来的那个清晨,眼前这个年轻男人暴怒的样子,莫名感觉有些可笑。
“我还是不知道他去哪儿了,但只要我们还不向民众公布结果,他就不会消失。”
“那又如何呢?您该知道,这本就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。我们能同意多给您一个月的时间,已经是让步的极限了。更何况,现在结果已经注定,请您不要再这样……”
自欺欺人。
局长冷眼看着面前“年轻人”空洞得可怜的双眸,在心中暗画了个十字。
“不,我会找到他的。你们会协助我的。”
“请问您什么意思?”
局长讶异地瞪起了眼睛。
“我备份了我的记忆,全都是关于你们的记忆,”
美/国面无表情,声音也干瘪的像个机器人,
“我也许会把它们存在我的卧室里,也许会存在我的实验室里,但也有可能会把它们送到我的老朋友们手里——那群随时准备重新统/一/祖/国的‘前俄/罗/斯/人’或是‘前中/国/人’的手里……”
“你以为你是谁!?”
向来待人有礼有节的行动处长,失控地越过上司的座位,直接朝屋内正中央的“年轻人”咆哮了起来,
“我们就是你,你就是我们!背叛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?这个国家若是衰败,对你能有什么好处?”
“什么好处都没有。”
“你要当叛徒吗?!那可是叛国罪(treason)!”
“叛国的事(TREASON)我又不是头一次做了,”
青年任由自己的衣领被愤怒的国民揪起,
“我是叛徒,你们也都是叛徒的后代。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掩饰事实,只是擅长找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,不然你以为独立宣言是什么?”
“你…!”
行动处长松开手,捂住了胸口,
“你知道自己在诋毁的是什么吗?从古至今,那些为你而死的士兵!难道他们的生命也毫无意义?”
“他们根本就不是为我而死,他们是为了自由和正义献出的生命。可现在,正义成为了侵略的借口,自由也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,我又凭什么给他们的生命赋予意义?”
青年语气缓和地阐述道,表情平常得像是在谈哪位熟人的闲闻轶事,
“那年内战,葛底斯堡演说(Gettysburg Address)后不久,‘南方’的意识体就消失了,而我活了下来,彻底取代了她。她以为自己消失后,我们,这个由‘自由’所孕育的国家就能长存…
“可惜她白死了。现在,多亏了你们,连英/国这种毫无原则的小人都能完全取代我,我这三百年也算是白活了。”
“琼斯,你知道我们是没法更改投票结果的。因为这不仅仅是我们两国政府的决定,更是两国人民的选择,是我们两国政府与民众的双赢——完全与你和英/国的私人恩怨无关。”
局长伸出手示意几位下属冷静,眼神凌厉地盯着美/国。
“恩怨?你以为我几岁了?我他/妈/的才不关心英/国怎么样!我就是想去死而已!”
美/国咬着牙关,攥紧了拳头,
“要不是他知道苏/联/自/杀成功的秘密,你以为我愿意费劲儿找他这混/蛋吗?”
“我们理解您的焦虑,但我们也不能无限期地等您…呃,等您找到自杀的办法吧。”
“七月四日,”
美/国的声调仍旧毫无起伏,
“那就把结果推迟到七月四日再宣布,至少我想让我的生命有始有终。”
官员们面面相觑,过了许久,局长才再次缓缓开口:
“我们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在这几个月里,把我们想要的东西先交给别人?”
“我会在你们的监管下调查,随便你们怎么监视我。我的自由是你们的了。”
“那如果,你在七月四日前找到了英/国…在你自杀之后,就算他能够取代你的位置,我们还不是一样拿不到——”
“该死的,麻不麻烦啊你们!我就是想去死而已!”
美/国气恼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,终于还是无奈地耸了耸肩,
“好吧好吧,反正我死了之后,世界怎么样也和我没关系了——我会把我的所有秘密都告诉英/国的。他就是个利益至上的老混/蛋,如果是他作为新帝国的意识体,作为你们的祖国,没理由不把这些告诉你们。所以,七月四号,不论我还活不活着,我都保证你们能拿到你们想要的东西。”
“琼斯,可你这么做毫无意义,”
局长斟酌着说道,
“不论最后结果如何,你都什么也得不到。这实在太过悲哀,你一辈子信奉上帝,最终却执意要如此自行终结生命,你将永远上不了……”
“又一个谎言!根本就没有什么‘上帝之下的合众国(One Nation, Under God)’!让上帝见鬼去吧,我才懒得管那么多!”
美/国笑了起来,笑得像个一辈子都只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小书呆子,
“——下地狱也无所谓,反正我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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